第叁章 结缘体育
第1节
虽然我小时候喜欢蹦蹦跳跳,但和体育结缘,还只能归为一个“巧”字。我今天的这个奥运冠军,追根溯源的话,还多亏了我爸爸妈妈当时单位里工作繁忙。
从中山北路第一小学转学到管弄小学时,我差不多7岁,上二年级。我不再跟爷爷奶奶住,而是回到了爸爸妈妈身边。那时候他们单位里事情多,下班一般都很晚,有时还需要加班。
每天大约五点半,爸爸下班后会到学校来接我回家。爸爸还没来的话,我就和同学一起在操场上玩。玩着玩着,我就被选进了管弄小学的“田径队”。
至今我仍记得当时学校田径队仲教练第一次叫住我的情形。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傍晚,四点多钟的光景,红晕晕的夕阳斜斜地挂在天上,操场边的煤渣地块,投影出大片大片柔和的金色。下午的课上完了,爸爸还没来,我就带着书包跑下楼,和小朋友一起玩“抓人”游戏——你拍我一下我就跑,被抓住了就反追。嘻嘻哈哈正疯得起劲,忽然听到一个高高的鬈发男老师在旁边朝我这边喊,一边叫一边招手:“哎,小朋友,过来过来。”我停下脚步,下意识往两旁看了看。然后指指自己:“叫我啊?”“对,就是你,来来来。”我应声走过去,一头雾水。后来才晓得,他就是高年级的体育老师,管弄小学当时负责田径队的仲锁贵教练。
“叫我做啥?”
“同学,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刘翔。”
“我看你跑得很开心嘛,你喜欢跑步么?”
“嗯,喜欢的。”我脱口而出。
“那你愿不愿意参加学校的田径队呢?”
“田径队?”我眼睛一亮,“好啊!”
对小小的我来说,参加田径队,这是一件多么神气的事啊!过了一会儿,爸爸来了。我便拉着教练去找我爸爸。仲教练跟爸爸一说,他就同意了。
仲锁贵:当时,我的确是一眼就看中了刘翔。在所有操场上叫着跑着、大汗淋漓的孩子中,他显得很特别。人比一般小朋友要稍微高一点,跑起来整个人很松,姿态很轻盈。那时我带的都是些四五年级的孩子,刘翔看上去最多也就两叁年级的样子。但我对自己说,叫他过来问问,说不定这就是棵值得栽培的好苗子。
后来他爸爸来了。刘翔的爸爸人不矮,这让我觉得他的小孩将来应该是长得高的,可以搞体育。他爸爸戴着副眼镜,人看上去很和善。我把大致情况对他说了一下,他很爽快地答应了,有点出乎我的意料。他告诉我,他自己很喜欢体育。反正儿子在学校放学了以后也没什么事情,他下班又晚,当中这段时间空着也是浪费,与其让儿子自己胡乱顽皮,不如请老师带着刘翔锻炼锻炼身体。
那时,我爸爸妈妈的想法,仅止于让我锻炼身体。在他们心目中,身体好最重要。从小到大就是这样。哪怕是练跨栏练到今天这个地步,一旦与健康发生冲突,也绝对放弃前者,以健康为重。
既然爸爸点头了,我就更无所顾忌了。每天放学,我急不可耐地把功课完成,班主任就会放我下楼去训练。跑啊,跳啊,我都喜欢,觉得很开心。那时候,人家小朋友走楼梯都是一格一格走,我可以一跨就是两叁格;马路上铺的那种又宽又大的方砖头,我们以此为标尺立定跳远,其他小孩顶多只能跳叁格多一点,我可以跳到接近四格,大概是2米20。心里头,有点小小的得意。
仲锁贵:刘翔在我这里训练,前后大概叁年时间,主要是跑、跳之类的综合素质训练。那时他读书也不错,训练态度很认真。叫他跑几圈,他不会偷懒。当时我们的操场边上一圈还是煤渣跑道,风一吹,跑起来就要吃灰,刘翔没娇骄二气,照练不误。小孩子人长得又漂亮,清清爽爽的,也懂礼貌。调皮是很调皮,但却不过分。所以我一直都很喜欢他。后来,区少体校和我们这里挂钩体教结合、“蹲点挖苗”的顾宝刚一来,我就向他推荐刘翔。
认识顾教练,大概是在我叁年级的时候。顾指导圆鼓鼓的脸,大大的眼睛,说一口带苏北口音的普通话,中气很足、很豪放的样子。我们平时训练,他偶尔也会来看看。他和我们仲老师一起在旁边一站,看看这个,点点那个。有几个四五年级的孩子被他点中,就进了区少体校。但那时我并没意识到,在不久的将来,我会像他们一样。
顾宝刚:仲教练当时指给我看刘翔这孩子,我就觉得不错。他身体条件好:脚底足弓处弧度奇大,小腿处跟腱这一段很长。根据我的经验,这样的孩子弹跳能力出众,适合练跳高、跳远。我想让他跟我到少体校练,练出来了,以后这孩子就是全国冠军,是又一个朱建华!当然,至于发展到后来成了110米栏的奥运冠军,这是做梦都不敢想的。
不止一次,训练差不多结束了,顾指导踱着步子过来对我说,刘翔,想不想跟我去区少体校当运动员、拿全国冠军?
“我可以变成全国冠军?”我看着顾教练,天真地笑。
晚饭桌上,我爸爸也不止一次地问我,刘翔,如果让你去区少体校当运动员,一边读书一边练体育,你愿意吗?
我回答:“顾教练说了,像我这种身体素质,将来拿个全国冠军没问题的。”
爸爸定定地看着我。他心动了,但却不露声色:“翔翔,全国冠军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容易的,谁想拿就拿啊,要很能吃苦才行。”
“我很能吃苦的,你看,学校里训练那么苦,我什么时候哭过!”
我爸看着我,笑了,眼睛转而去看我妈。每当这个时候,我妈妈总是把脸一沉,丢下一句“哼,我们翔翔将来是要读书考大学的,谁去练体育”,就理也不理睬我爸,转过头来柔声细语地问我:“翔翔,要不要再添一点饭啊?”
于是,声势浩大的劝说工作开始了。仲老师、顾教练,加上我爸爸,还有当时我们管弄小学的教导主任常老师(他偶尔也在我们家搓搓麻将。每次被我撞见,他都会把食指竖起来放到嘴唇上说,“嘘,刘翔乖,千万别告诉学校里的老师呀”)。他们一个个苦口婆心地轮番对我妈妈摆事实、讲道理,夸赞她的儿子是多么有天赋,多么喜欢运动。术业有专攻,如果不练体育,浪费了这份灵气就实在太可惜了。
最终,到底是我爸爸的那份坚持,化解了我妈妈的强硬立场。就这样,在四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,我开始了我的职业运动生涯,进入了普陀区少体校。这一待就是叁年。
结缘体育
第2节
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,在全面素质训练的基础上,教练建议我主项练跳高,辅项练100米短跑,甚至还练跳远。至于110米栏,那时我一点概念也没有,几乎不知道世界上有这项运动。
刚进少体校那会儿,我属于年龄最小的一批,跑、跳的成绩虽与大同学有一定差距,但在同年龄的人中一直属于蛮出挑的。那时候毕竟人小,竞争和拔尖的意识很模糊,平时训练的时候跑步比人家快个零点几秒、跳高比人家高个5厘米左右,都很正常,也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好多少。可一旦比赛,我可以把差距拉得很大,把他们甩得更远。我是一到比赛就爆发。
顾宝刚:让孩子之间互相比试是那时经常用的训练手段。记忆中,刘翔从小就不害怕跟任何人比,哪怕是与比他大一两岁的孩子比,越是比赛他越是兴奋。不像有的孩子,一到比赛当天,早饭都吃不下了,想呕吐;一站到起跑线上,双脚都害怕得发抖。刘翔很放得开,潜意识里充满表现欲,这点绝对是得自他母亲的遗传。你看他的妈妈,性格豪爽自信,从来不怯场、不紧张,人再多的场合,说起话来落落大方,滔滔不绝。刘翔似乎天生就是一个比赛型的选手。综合素质测评的时候,他得了19档,别人的评分都在10档之内。
越是和别人比,我越是拼劲足,比赢了人家,觉得挺开心的。我那时属于跳高组,教练有时会从跳高组、跳远组抽人去和短跑组的人一起赛60米。我向来习惯狠拼,从不知道留余力,短跑组的人基本上没有一个跑得过我,不服气都不行。每次跑完,他们就喘着气牙咬得狠狠的——你跳高组的人都跑得比我们快,我们还练什么短跑,转行跳高算了!那时我可得意了。
但狠拼的劲头让我吃了皮肉之苦,直到现在,我下巴上还留有疤痕。一次短跑组的人不服气,叫了一个年龄比我大的人来和我跑60米。那时离开跑道冲刺线不远处就是一堵砖墙,很粗糙的那种,砖角都是突出来的。那人确实速度很快,我拼命在后面追,但追不上,到终点的时候,来不及刹停,“咚”地一下子就撞了上去,下巴一下子撞在一块砖角上,血汩汩地往外冒。一阵麻木过去之后,就是剧痛。可不知为什么我一点都没哭,第一句话就是:“再来!再跑一次!”
恰巧我爸爸到学校来接我,他看到我这样也没骂我,只是用毛巾小心地帮我把伤口擦了擦,再去卫生室涂上点红药水,就对我说:“去,翔翔,继续训练!”
冯霖毅(刘翔的好友):刘翔的拼劲,那时就是出了名的。有一次我们出去比赛,4×400米一项临时缺人,教练让刘翔顶替。他的主项、副项跟4×400米一点关系也没有,也不知道中距离跑的技巧,要一开始稍悠着点劲,随后逐渐逐渐爆发。他想当然地以跑60米的全程冲刺速度来跑400米,我们当时在边上都看呆了———只见轮到刘翔时,他把眼睛一闭,开始狂冲。起跑时他遥遥领先,但跑到终点结束时,他远远落在了后面!跑完之后,他整个人都顺势瘫在跑道上,他自己形容说“眼前一片漆黑”。
体校里那时候风气并不好。高年级的欺负低年级的,低年级的欺负女同学,似乎形成了一种“潜规则”。进体校的第一天我就碰到这样的事。中午我和队友去食堂吃饭,有个大同学摇摇摆摆地走过来看到我:“噢哟,这是谁啊,新来的啊?叫什么名字?来来,给我一块肉。”一边说一边就动手从我的碗里面夹菜。我护着碗:“你干嘛?”坐在我旁边的队友小声对我说:“算了,给他一块肉算了,否则要被打的。”我很不情愿地放开手,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大同学。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羞愧,还对着坐在我身旁的队友说:“好啦,今天开始,小的进来了,你也有添菜的私人厨师了!”说完便扬长而去。
后来陆陆续续还发生过很多这样的事。比如,队里的大同学向我们开口借钱,两叁块两叁块一借,但从来不还。发展到后来,就是“名正言顺”地向我们收取“保护费”,每人一天一块或者五角,把家长给的零用钱都“拗”走。饭票也可以抵充。我们只能饿一顿,回家再拼命吃。可是,一旦我们遭受更大年龄的同学欺负,他根本不会管。那时候,队里的大同学还“规定”我们要叫他“老大”,要我们帮他擦自行车。我有时穿那种戴帽子的衣服,他们就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往里塞小纸片、汽水瓶盖什么的。实在穷极无聊的时候,他们还会编排出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复杂“规矩”来。比如,看到“老大”要小跑步前进,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立正,然后鞠躬、敬礼、向后转,跨一步,再慢跑走人。要是不“遵守”的话,就会受皮肉之苦。
这些荒唐事,还不能让教练知道。否则,前脚教练把他们臭骂一顿,后脚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“报复”在我们头上。当时,队里面就有同学专门拖长语调,引用电视剧里的一句话:“反抗是没有意义的——统统地交出来!”
有一次训练慢跑中,跑到一半我溜出去买了包瓜子,回来和两个好朋友分了分,叁人一路嗑着瓜子一路跑。不一会儿就有大同学冲过来,把瓜子“瓜分”得一粒不剩。我气不过,转身就去告诉了教练。教练骂完他们便走了,我们可倒了大霉。我的两个朋友被他们“拎”去擦自行车,我则被软禁在更衣室里,让我倒立,身体顶着门板练“铁头功”,直到我委屈得哭出来,这才作罢。后果最严重的一次,发生在我进体校刚两年的时候。那时我骑的是我妈妈的女式自行车。两个大同学硬是要骑车“送”我回家。他们一个骑、一个坐后座,而我却只能蜷缩在女式自行车前面的横杠上。在过一处修路的坑时,骑车扶龙头的那位同学一个不小心,我的下巴便磕在车把上,鲜血直流,缝了四针。
我天性乐观,加上那时候少不更事,自己多少有点“人来疯”,也经常会调皮惹事。对我来说,这些不太愉快的经历和烦恼,终究来得快也去得快。而这些事情比起后来我去市少体校后所遭遇的恶作剧,还是小巫见大巫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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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节
绝大部分时间里,我和其他同学一起训练。要说练跳高还真不容易,弯腰的技术绝对可以与杂技团的人比拼。教练一声令下,我们双手朝身后张去,噌噌噌地就可以反身弯腰弯到双手撑地。一不当心,头也会撞到地上。跳高又是一项对身体协调性要求很高的项目,我们小小年纪,付出不少。煤渣跑道上的起跳处,因为被我们反复踩踏,凹下去形成了一个小坑。还有那么一次,起跳时候我没踏准步点,动作变了形,身体直上直下,双手不得不向后去撑海绵,差点一屁股坐空,跌倒地上。当时情况非常危险,跳高的大忌就是用双手去撑海绵,容易扭伤、骨折。教练和队友在一旁惊呼“当心”,却也来不及出手搭救,我扭伤了脚踝。
那时候顾教练的训练,除了严格之外,最大的特点就是时间长。每天起码要练上叁个小时,量很大,是否达到实足叁个小时的效果,这倒也不一定。有时候人家队伍训练都结束了,我们还要加班加点。长时间这样下来,枯燥、乏味、无聊的感觉在所难免。尤其是冬天,往往一练,棉毛衫裤从头湿到脚,然后就是冷风吹啊吹,很难受。我这么喜欢跑、跳的人,都有“厌训”的时候。队里大家的感觉都差不多。冬天的时候,每每下大雨,天冷,地上容易结冰。太阳再接着出来一晒,跑道就变得一团糟。那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——可以不用训练啦。
此外,我们还开始耍小聪明,寻找各种各样的借口“逃训”。我妈妈比较心疼我,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,偶尔也会“声援”我一下。大热天的,她就说:“算了算了,不要去了。”虽然我心里知道这样是不对的,但电视和空调的诱惑,远远大于蒸发着热气的训练场。直到教练打电话到家里来催问,才和小伙伴们一起很不情愿地出门去训练。
忘记是谁发明出来这一招的,某天大家忽然传着说如果把手指伸到喉咙里,就可以呕吐出来了,这样能向教练告病假,不用训练了。大家都争相尝试呕吐,我也试了试,但怎么都吐不出来。他们就建议我去厕所蹲会儿,保证能吐出来。那时我们学校的厕所奇臭无比,里面地上都是蛆,要踩着地上垫着的砖头才能走进去。我进去一熏,果然不一会儿就把胃里的东西都呕出来了。可教练哪有这么好骗,一问,你们大家中午都吃了些什么?发现大家吃的都是不一样的东西,就知道是集体在耍花样。教练根本不理睬我们,还说:好,吐出来好,这样你们跑起来就轻松了。把戏终究没得逞。
冬天,教练规定训练时要穿运动短裤。我就编造理由,今天说我的短裤洗掉了,明天说短裤还没干,后天说短裤被风吹走了。一次两次,教练也就算了,提醒我下次别忘记。后来我再想用短裤的事情来强调理由的话,教练就不吃这一套了。“我……”我理由还没说出口,教练就接话说:“知道你肯定又有什么状况了。在更衣室里帮你准备好了短裤,快去换!”我的“计谋”就此落空。
训练日复一日,我们只好自己动脑筋想出各种各样的新鲜花样,自己给自己找点快乐。比如,我发明了绞花式跳高的“专利”,即跳高过杆时,两腿可以像麻花那样绞在一起。再比如,训练之前要搬海绵垫子,垫子很多很大,我们得骑黄鱼车(沪语,即叁轮车)搬。黄鱼车的车把很难控制,我们争相试骑,不亦乐乎。那时候的海绵垫子是军绿色帆布面的,旧旧的,四边都缝有把手。我们大家还喜欢在层层迭迭的海绵垫子上打混仗,分成两队各占一方,谁都不轻易冲入“敌人”的阵营。我有时也伺机而动,大叫一声:“同志们,冲啊!”,然后我们这边的“兄弟连”就集体行动跳到对方的“领地”上,翻跟斗、迭罗汉,对着他们各个击破。通常这么一折腾,大家都汗津津的,热身运动也算是完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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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节
那时候,我在队里有两个玩得不错的兄弟。一个叫冯霖毅,又叫“大头”,因为他小时候的头比较大。我至今仍喜欢老远看到他时就唱山歌一样地喊“大头大头,下雨不愁,人家有伞,我有大头。”“大头”比我大一岁。还有一个是“卷毛”,比我小一岁,皮肤黑黑的,有时候我们也胡乱叫他“非洲大猩猩”。
我们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夏天去游泳、打水仗。到花花龙,或者热带风暴水上游乐场,总能玩得尽兴而归。而且,我是出了名的晒不黑,冬天一过,皮肤总会返白。“卷毛”呢,是还没晒了就“墨墨黑”。
我们还喜欢灌沙坑,像土拨鼠一样,在跳远的沙坑中选两个点,挖洞挖到底,打通,然后往里灌水。还有一种游戏名叫“飞行员测试”,好像能测出人的重心感好不好。先要在原地顺时针地转上十圈,而后沿着地上所画的一条直线走。转完圈,所有的人都头晕目眩,看地上那条线的时候,觉得它是斜的。多数人沿着线没走上几步就会摇摇晃晃地摔倒在地上。我总是不管它叁七二十一,转好圈低着头就往自己认准的方向一顿猛冲。再有空,我们就打牌,输的人愿赌服输,要把腮帮子鼓起来,把脸伸向前去给赢的人用牌“抽耳光”。
我的乒乓技术“打遍全队无敌手”,就是在那时候练出来的,这是童年最让我觉得得意的爱好之一。下午叁点半训练,我们时常提早十多分钟,先到乒乓室决战一番。我的成名作是快速对角球,而且我发球刁钻,对手一接球就会直接出台。就算勉强能接到,回过来的球也没什么质量,可以让我轻易抽杀。抽完一大板之后,我还就势原地转个圈,一边手舞足蹈,一边嘴里念念有词:“老太婆抽,老头子削,削抽削抽打乒乓。”还存心气“大头”:“‘大头’,你不行嘛!”他不服气:“有本事,跟你用左手打!”“好的。没问题,亲爱的大头先生,让你输得心服口服。”边说我还会边做个英国式的脱下礼帽鞠躬的动作。其实我左手不会打。一开始我们两人难分伯仲,都是把球先在桌上“笃”地弹一下,然后像放慢镜头似的你来我去打“老太婆球”。几个回合下来,我突然随手一发,竟用左手也发出了快球。“哈哈,大头,这下你完了,我找到感觉了!”接下来我的发球一个比一个顺,打得“大头”应接不暇:“怎么样,‘大头’同志?你还是不行嘛,要不我用左手你用右手?今天你可是惨败啊。”气得他对我吹胡子瞪眼。
冯霖毅(大头)、吴斌(卷毛):刘翔的乒乓水平没得说,球感好,对速度和力量的控制很有感觉。他不光乒乓打得好,桌球也不错,这是他后来喜欢上的一项运动。那是他进市队以后,我们仨相约到曹杨路上的一家桌球房小聚。我们俩“球龄”比刘翔长,免不了“吹嘘”一番活跃气氛。“你不行的,我的桌球水平你们不知道,一杆一个”;“算了吧,大家比比看,我在学校水平可是无敌的。上次一杆清盘。”刘翔也不甘示弱:“你们两个都不要叫,开打。火车不是推的,牛皮不是吹的,我先开球。”
当时我们打的是小台的黑8。只见刘翔蓄势待发,两眼一聚焦,对准球猛地向前轰去——哗啦!我们都惊呆了,旁边打球的人也有人回头来看——刘翔的一杆开球,一下子打进了5只。一共只有10只球呀。刚开始还以为他靠的是运气和蛮力,可他当真打得极好。横一个、竖一个,我们俩被他“杀”得一点想法也没有,连连在一边感叹:“这球也能进啊?”刘翔玩得起兴,跳球、长杆球、反身杆,他样样都来。所谓反身杆就是将球杆背在身后,专门用来打反手拉的球。我们俩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,感觉就像是在看一个业余高手打比赛!
这我倒不是在硬夸他,刘翔就是这样,他爱好算不上多,但一旦玩上手了,肯定把一样东西玩得精通,就像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:“要么不做,要做就把它做好。”
零用钱存得够多时,我们还经常去沪西工人文化宫。那儿有各种各样的游艺机:拳击机、拗手劲机、相扑机等等,很多很多。刚开始我们还戴着手套跟机器开拳,后来索性连手套也不要了;叁个人一起跟一台机器扳手腕,扳到手抽筋……
进体校一年多,不少队里的同学都开始骑自行车上学,我也在寒假里学会了。妈妈就把她那辆深红色的24寸女式自行车给我,让我骑车上学放学。可就是骑车,我们都能出花样。骑得多了,车技好了,我们就在训练结束以后在跑步的煤渣道上踩足马力集体“飙车”———“自行车F1”,而且自认为精彩程度绝不亚于国际上的越野摩托车赛。我们卖弄着娴熟的自行车技术,前刹车、后刹车,还把脚伸出作“脚刹车”……双脱手、站着骑车都不稀奇。我们相互比赛时,到终点快冲线时都喜欢把车身一斜,用力后刹车,龙头一打,用脚在煤渣道上滑着刹停,玩赛车式的“扫尾”,酷劲十足。每次我骑在前面,总忍不住回头朝其他人做鬼脸,“龇牙咧嘴”地疯笑。那会儿,我们几个的自行车轮胎总是以惊人的速度被磨平,刹车总是坏得最快。当然,我们这种根本没有一点安全意识的骑车风格很快就被父母察觉,他们立即决定吊销我们的“驾驶执照”,严禁我们上学放学再骑车。短暂而快乐的“赛车时光”过后,我和“大头”只好重新开始挤公交车,当“压缩饼干”。
长大后,偶尔也会看到像我们当年这样喜爱装酷的小男生,在襄阳公园附近的马路上双脱手,慢慢地骑过来。我心情好起来,就会压低喉咙,故意当路跳出去对着人家一声吼:“嘿嘿,小鬼,头五头六(沪语,意为楞头楞脑,粗心大意),当心闯祸!”那个小孩被我一吓,下意识就出手去扶车把手。看他那样子,仿佛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叁年体校岁月,就这样在每日不变的例行训练和毫不间断的嬉戏打闹中飞驰而过。至今锁在记忆的柜子里的,是那军绿色的海绵垫、细细的跳高竿、标尺和灰漆漆的煤渣跑道,伴着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大笑、疯叫和哭泣。后来才知道,那就是真正属于少年时期、从此一去不复返的快乐时光;那时候的心情,纯粹都是简单的快乐和简单的悲喜。
现在回想起来,或许在区体校的叁年,是最“少年不识愁滋味”的叁年,之后我去了市体校,从此与跨栏结缘,却也曾一度离开市少体校,差点就和我钟爱的跨栏项目永别。